我的陶壶放在我的书房里已有多年了。

记得我第一次看见它是在我美术老师的工作室里。当时在她那里学画画，每一期，她都会送个陶制小把件儿给我们。在这学画画的七八年里，我收集得差不多够装几箱子了，有放置毛笔的陶猴，有插花放草的花瓶等，而陶壶算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个了。

它没有上过釉，是毛坯，泥色的，钵状的身形略显臃肿，底部边沿因为磕着了所以放在柜子上有点不稳。惟有壶身上几笔简单的纤叶兰花让它显得亮眼些，因为没上过釉，颜料渗入它粗糙的表面后，也很暗淡。

我过去也没有怎么关注它，放在柜上也不知积了多少灰。

第一次想起它，是在我曾经最爱的东西离开我后。

小时候喜欢种些花啊草啊的东西，我记得很清楚的是我种过一盆鸡冠花，我很喜欢它。每天给它浇水、松土，看着它，盼着它的花蕊有一天向我绽放。可是小孩子做事总是三分钟热度，没多久我就忘了那盆花，不知过了多久，当我再去看它时它已经不知道枯萎了多久了。那时候我很难过很难过，对着那枯了很久的花难过了很久。于是我把它埋进了那个不用的陶壶里，告诉自己要永久地铭记它。

我想，当初我若是勤一分，执着一分，便不会如此。

陶壶里加了重量，放在柜子上也稳了些。

而第二次想到它时，我已是十四五岁的年龄了。不喜欢作业的我做什么事都喜欢拖拉，有时干这件事时想到另外的事，心不在焉又不认真，老师很文艺的给了我一个评价——“见异思迁”。说白了就是心神不定、东想西想、浮躁不安的半吊子学生。

记得有次考试前我又是一如既往乐乐呵呵，心想我的运气向来很好，这次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吧，反正以前没咋复习不也收获满满么？结果，没想到差到抬不起头来了。老师和同学各种异样的眼神，还有家长的批评，就像在挤压着我的呼吸，让人喘不回气来。我记得当时他们对我说过的最让我记忆深刻的一句话就是：“你真的对你自己负责了吗？”

负责？

我有过吗？回想过去，我总是沉浸在一个毫无意义的、乌托邦式空白空虚毫无价值的日子里，没有责任，浑浑噩噩。我有对自己负责吗？如果有，会是现今这样吗？这句话被老师写在那张试卷上，刺得我心生绞痛。

我想，当初我若是负责一分，坚定目标一分，便不会如此。

我很愧疚地把那张试卷藏进我的陶壶里。

于是陶壶里又增加了一份重量，它更稳了。

第三次记起它，也是在我后悔以后。

记得上高中的时候，和我同桌的那个同学，她不太喜欢说话，成绩也不太好，因为人比较闷，所以感觉整个人好像都比别人的动作慢几拍。某次我收拾整理好一摞资料让她帮忙清点一下够数了没，结果她一不小心弄翻了，我好不容易清理好的资料散落一地，没办法我不得不再清理一遍。虽然也不碍什么大事，可我还是恼怒地对她说了句“你怎么连这点事都弄砸了啊？”我不记得当我说完后他是什么表情，只知道她什么也没说就站在一边低着头看我收拾完一切，自那以后她好像再没找我说过什么话，一直到她转走，也没有……而我，内心几近冷酷，也没对她说点什么。

后来想起，心里不知为什么总是有些歉疚难过。

我想，当初我若是宽容一分，体谅一分，便不会如此。

我把她转走那天的日期写在纸上，放进陶壶，告诉自己我做了件蠢事——我对于别人一个不小心的失误而发不应该发的牢骚。

陶壶里又装进了一分沉甸甸的重量。

……

到现在，陶壶里的东西装了不少。我的陶壶，它是我养过的花草的墓地，是我后悔过的事情的定格。它是座坟，埋过我成长路上因为我的无知和幼稚丢掉的那些东西。它埋着让我伤心难过、让我心痛的东西。它也是一片土地，有一天当我完全长大，它也会以我积攒起来的那些东西为种子，长出成熟、理智和责任。

我曾对我的成长谓若“兵荒马乱”，总觉得我一路上都是在单枪匹马地厮杀，最后伤也好，疼也好，就算再惊天动地，也会在喧嚣后谢幕，回归波澜不惊。而当我回看走过的路时，存于陶壶里的祭奠也好，那些生活中留下的伤痛也罢，再痛疼难过的过往，也终一笑泯之。只是因为那是见证过成长的疤，只因为那是我独有过的记惦。

后来每次弟弟不小心绊着放陶壶的柜子时，所有瓶瓶缺罐罐都倒下后，只有陶壶象是不倒翁，只轻晃了几下，依旧稳立在那里。（文：厦门大学人文学院  侯羽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