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译贤
不慕《诗经·七月》,品不到华夏祖先农桑劳作的艰辛。不临溇阳赏桑植民歌——《洋芋歌》,不知桑植先人劳动的快乐,生活的艰辛,爱情的甜蜜。
走进《洋芋歌》,我理出了我国民歌的源远流长。《诗经》作为我国最早的一部诗歌总集,向我的思绪走来。这部诗歌总集记录了从周初到春秋中叶五百年的三百首诗歌,贴近现实生活的作品,让我找到了中国文学的源头。而桑植民歌作为首批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一万多首民歌理出了古朴庄重的传统谷歌,祈福消灾的仪式歌,战天斗地的劳动歌,情意缠绵的情歌,颂扬英雄、反抗压迫的革命歌,娓娓动听的儿歌,丰富多彩的生活杂歌,恰是《诗经》的桑植版。其中,劳动歌《洋芋歌》则是生长在桑植九山半水半分田的《诗经·七月》。
岁月是天地间不老的使者,行走在山峦间,带来了春夏秋冬,带来了四季轮回。春的萌芽,夏的拔节,秋的硕果,冬的蕴藏。洋芋始终走在岁月的身后,牵着正月的年,爬过二月的岭,迎来三月的清明雨,一起走过四月的立夏,共度五月的端阳。六月的雨和七月的月半不甘落后,携带八月的中秋和九月的重阳,融入十月的小阳春。洋芋藏在木屋里,悄悄地笑了,与洋芋同时笑的还有郎和姐。
《诗经·七月》曰:“三之日于耜,四之日举趾。同我妇子,馌彼南亩,田畯至喜。”《洋芋歌》曰:“正月是新年,郎跟姐拜年,双膝跪到姐面前,我跟姐拜个年。姐儿回一礼,双手来扯起,山高路远来得稀,你讲个什么礼。”
正月,洋芋藏在火塘里,温暖着身子,与姐儿捉迷藏。姐儿握着火钳,在草木灰中翻翻找找。扬起的尘埃在火光中沉浮,落在吊起的鼎罐上。沸水不满地叫,斥责尘埃的迟到。几块木柴似乎悲伤,湿润了火,飘出一圈圈浓郁的烟,熏姐儿头顶的腊肉。姐儿翻出了两块洋芋,火势不大,草木灰传递的低温,从外到内激发洋芋的心跳。“姐儿,我来给你拜年哒。”郎进屋,放下自酿的谷酒,扑通一跪,吓掉了姐儿手中的洋芋。郎摸起洋芋,麻利地剥开洋芋皮,递给姐儿。姐儿接过洋芋,低着头小口吃着,嗔怪道:“囊门才来嘛!”湿润的木柴在火的烘烤下,已经干燥,熊熊燃起证明它心情雀跃。木屋内,以火塘为中心点的光芒发散,映得洋芋果和姐儿的脸红彤彤。
《诗经·七月》曰:“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洋芋歌》曰:“二月是新春,哥哥上老岭,老岭高头雪凌很,哥哥转回程。”
二月,洋芋站在木屋里,看着郎上了老岭,姐儿在塔里扫落雪。年的余味逐渐退去,一月的农闲,拦不住劳动人民的勤恳。郎背着农具上岭耕地,雪化在泥巴路上。湿答答的泥巴路不好走,软趴趴的,一踩便陷下去了。黑布鞋变成了花布鞋,泥巴路走到了脏雪路。树上挂满了冰棱,一片冻人的荫翳。郎挥锄把敲路,敲出更多的冰凌,无奈下山。望去那栋木屋,塔子里的雪扫了大半,一抹倩影点在雪上。郎想起了姐儿吃洋芋的笑脸。
《诗经·七月》曰:“蚕月条桑,取彼斧斨,以伐远扬,猗彼女桑。”《洋芋歌》曰:“三月是清明,哥哥挂祖坟,上坡下岭难得行,哥哥要小心。”
三月清明,雨滴纷纷。洋芋窝在坑里,顶上围起芭茅草,遮住空中的寒微。屋外,祖先在山上的坟冢里叹息,阴阳在这个月有了情感交流的桥梁。郎去找洋芋地里的祖先,烧香祭奠。无处倾诉的情感有了诉说的地方,郎告诉祖先自己有了意中人,托祖先保佑。缕缕青烟,是溇阳人质朴无言的情感外现。香纸香烛聚起的朵朵云烟缓缓升腾,他们吮吸山间的一切,吮吸大地的清香,炊火的气息,淳美的民歌声。眼看日到山头,青烟消弭,姐儿包好煮好的洋芋果,接到了郎。郎口中不完整的小调传递着孝的血脉恩赐。
《诗经·七月》曰:“四月秀葽。”《洋芋歌》曰:“四月是立夏,洋芋搞完哒,陪郎哥哥去玩耍,做个洋芋粑。”
四月,桑植的土地温度升高,萌发起勃勃生机,散发着暖和的气息,诱惑洋芋回家。住在木屋里的姐儿背起锄头和洋芋来到山上。一个冬天过去,泥土承受了冰冻、寂寞,一脸的冷峻。姐儿把自己的笑容融进锄头里,打散泥土的沉默和孤寂。洋芋和郎一样,表面粗糙,内心是温馨的。洋芋,一种大方的植物。以自己为种子,再翻十倍结果。郎也像洋芋一样,朴实无华。郎隐在山间,悄悄来到姐儿的身边,与姐儿在地边分好沟渠,逐个打窝下种,泥土有了一个个黄色的窝,等洋芋种子来这里生根发芽。累了,汗了,姐儿拿出几个洋芋粑给郎,揣在姐儿怀里的洋芋粑,带着姐儿的温度,郎握住温热的洋芋粑,捂住加速的心跳。
《诗经·七月》曰:“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洋芋歌》曰:“五月是端阳,洋芋长成行,锄头把儿杵胸膛,新都还没尝。六月六日阴,洋芋遍山青,再不薅来再不淋,也会成老林。”
时间的河水,缓缓流淌。五月六月的满山青,将大山的一切都度上绿的光泽,柔和亲切。端阳和六月六接踵而至,一蔸蔸洋芋被阳光揉过,灿烂成长。一蔸洋芋一蔸情,两三个月的时间,从拇指大的绿叶到繁茂的绿株,从情窦初开到情意缠绵,洋芋实现了从休眠到复活的涅槃。洋芋的绿遮住了土地,助长了野草的肆意,郎和姐儿相邀到地里锄草。握着锄头,郎把一块块地里的杂草锄掉。锄头把和郎的胸膛亲密碰撞,郎看着姐儿红晕的脸庞,挖一蔸洋芋,想给姐儿尝。姐儿说:“等到七月吧,七月的洋芋才喷香。”
《诗经·七月》曰:“七月亨葵及菽。”《洋芋歌》曰:“七月月半早,哥哥来的好,我刮皮来酌油炒,问郎好不好。洋芋真好吃,二年多栽些,多吃洋芋少吃米,到底贴的些。”
七月流火,郎早早来到山上,扛起锄头走进洋芋地里。挖出一蔸蔸拥挤的洋芋果,塞满篓筐。往山下走去,一艘年迈的泊船稳稳停靠在丘岸边,时间见证着它的劳绩,阳光涂抹它斑驳的痕迹,更显沧桑。风吹起层层横波,郎洗着一颗颗洋芋,黝黑的手荡起水的涟漪。郎把洗净的洋芋果放到姐儿的灶台前。“我酌油油儿炒,好不好?”一阵阵洋芋香拨动郎的味蕾,洋芋的细腻通过姐儿的手,丰富了郎的想象。有男有女的生活是人间最美的烟火。郎心想:洋芋真好吃,明年多栽些,一颗洋芋一颗粮,洋芋也能当米咯。
《诗经·七月》曰:“八月剥枣。”《洋芋歌》曰:“八月是中秋,洋芋还没收,再不挖来再不收,招呼野牲口。”
八月,月亮静静地挂在山间,为山间的木屋披上了圆满的衣裳。中秋是郎最好的幌子。郎到姐儿家打秋风,天天磨着姐儿油炒洋芋吃。木屋坐落的山丘,在月夜中披着浓郁的绿衣,好像在笑郎稚嫩。入秋时节,姐身穿长裙,心里打起了盼的小九九。一道娇影在月华下婀娜,看到了郎的身影,姐儿笑骂郎山上的洋芋还没收,野牲口会把洋芋吃光的。郎说:“想姐儿炒一锅油炒洋芋,我才有力气赶牲口,收洋芋呀。”一把竹扫把,赶着郎的脚出门,远远听到:“挖玩哒,再给你炒!”
《诗经·七月》曰:“九月筑场圃。”《洋芋歌》曰:“九月是重阳,洋芋翻了黄,再不挖来再不装,天气会打霜。”
九月重阳至,长在山上的洋芋和秋风玩过了头,全身都变成了秋的颜色。叶子黄了,枝干黄了,藏在泥巴里的洋芋果等待郎带他回家。郎来到山上,静静坐在山梁上,听秋风私语。山际线像是被云端的雾气撩拨过,堆出流畅的山巅。水旁的山壁,怪石嶙峋,亿万年的水流冲刷,叠起山体的褶皱。郎唱了首《洋芋歌》,阳光承托着歌声,扑向一侧的山壁,在另一侧的阴影处回响。这一瞬间,郎看到了姐儿在秋风中笑。
《诗经·七月》曰:“十月纳禾稼。黍稷重穋,禾麻菽麦。嗟我农夫,我稼既同,上入执宫功。昼尔于茅,宵尔索綯。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洋芋歌》曰:“十月小阳春,打个洋芋坑,背背洋芋放下坑,好好来保存。”
十月小阳春,郎和姐儿收完了洋芋,把堆成小山的洋芋放在屋里。郎和姐儿来到山上,割了一捆捆芭茅草,郎抢着背在身上,姐儿快步追赶。赶到塔子上,郎早已把芭茅草铺在洋芋上。长在山中的芭茅草回到了屋里,是洋芋的厚棉被。洋芋真幸福!在山上,有泥土爱着,有郎和姐儿爱着。在屋里,有木屋爱着,有火塘爱着,有芭茅草爱着。
山川静坐,等待时间的耕耘;溇水流淌,谱出劳作的小调。你听,郎姐儿在歌唱,民歌手在传唱,溇阳人在合唱……那些恰临河山的尘埃、飞鸟、草木留下的声响,都是洋芋献给生命的歌唱。
(一审:上官智慧 二审:宁奎 三审:廖声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