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安怡

凡心之遥远，万里求一念。不置青山下，不见青山险。烟火尘埃里，四季常青时。——题记

我站在溇阳的胡家院子里，抬起头来眺望着远方紫色的山岚。山水无声鸟翼稀薄，无数的绿意向困倦的暮色疯狂地生长。鸟儿忘记了飞翔，风吹着空旷的暮夜吹散了残存的缕缕炊烟。散落在山岗上的无数人家，橘黄的灯藏起悠悠的天光。清越的民歌声从万千山川，从残阳暮色里倾泻而出。黎明未来时，总有人在守望，守望着过去也守望着未来。

（一） 山川·望

溇水淌过山岗，孤独如箬叶染青，亘古山川千哉自悠悠。

在10月1日这个举国同庆的日子，我和许多文艺爱好者们来到了溇阳这个美丽的小村镇观光。溇阳村最著名的风景就是溇水风景名胜区。位于桑植东北部，江垭大坝周围，横跨桑植县和慈利县。景区总面积203平方公里，拥有高峡平湖、龙潭湾、五里溪、潭口、穿眼洞等景观，包括九溪古城、江垭古镇、龙王洞、索水及溇水漂流等景点。此次溇阳的观光游览中，最让我难忘的就是溇水之行，溇水可以说是溇阳的一个特色标志，来溇阳一趟不去体验一番溇水风光实在是一大遗憾。

溇水即溇江，发源于湖北恩施，自西北向东南进入湖南省桑植县，于慈利县城汇入澧水。初见溇水，我从大巴车上向窗外极目远眺：透亮的光芒跃进我的眼眸，风烟俱净，碧波如洗，宏大开阔的江水面盛大地平铺在两岸青翠的山岗间，不甘心地继续向远处延伸向两岸伸展。磅礴汹涌的绿色无限蔓延，闯进我的胸膛。三两只小小的游艇镶嵌在碧玉般的绸缎上，仿佛沧海一粟。一种宏伟庄严的气势油然而生，壮阔的溇水漫入了我的眼睛我的心房，视野和心都变得开阔起来。

我跟随着文艺家的队伍来到溇水边，乘坐游艇观光游览。呈现在我眼前的是一望无际的碧绿大江，深不见底。游艇在碧绿的江水面上画出一道道或深或浅的巨大涟漪，一圈一圈的弧形波纹在江水面上荡漾开来，拉出一条条流畅的线条。平静的溇水之上，没有惊涛骇浪，只有江水缓缓地沉静地不断流动着。凝视着这广袤的江流，仿佛隐隐感受到，它的流动都是有迹可循，它在有力的跳动。这时梦境从颅脑内脱落，编织出一条条生命的脉络和曲线，神奇地与溇水的流动契合。几个小时的车程让我们在梦境中沉浮跌落，短暂的一望，扑面而来的是生的气息，是生命的律动。

游艇游荡在溇水的正中央，两岸是各种奇山怪石。溇水在岁月的指引下，在两岸的崖壁上烙下了或深或浅的痕迹，每一处崖壁都是纵横交错的伤口。斑驳的纹路，凹凸不平的岩角，零碎不堪的石子仿佛是岁月为崖壁雕刻出的最精致的纹理花纹，是大自然的艺术品。各种不规则的碎石奇异地排列着，重组着，给人视觉上又以一种十分和谐的效果存在着。寸寸绿意于一片破碎虚无中诞生，顽强肆意地生长，攀上每一寸碎裂的肌肤纹理。无数的绿色林木狠狠扎根在崖壁上，用自己生命的绿意装点这一片残破。这些天然形成的怪石无疑是这观光旅途中的一大亮景，破碎中又蕴含千百生机。流动的溇水，破碎的岩石，盎然的绿树相映成趣，给人视觉上的冲击和享受。

游艇上的本地阿妹和阿哥唱起了民歌，嘹亮清脆的歌声在广阔的碧江上不断被拉长放远，沉寂的峡谷终于热闹了起来。我站在游艇的外沿上，山风携着溇水的气息灌进我的身体，我望着这空旷的峡谷，仿佛我一人置身在此。金色的阳光洒满溇水，绿意沐浴着炽烈的光，逐渐染上金黄。游艇缓缓的前行，驶进了穿眼洞。洞内一片寂静微凉，有着最空洞的悲伤和夜晚赋予的黑暗。我仿佛触摸到了溇水那沉寂已久的心脏。再次重见光明，无数的风景在我的眼前倒退，我凝望着山，我凝望着水。苍翠的溇水好像絮絮低语，古老的大山沉默的矗立。这寂静的峡谷是怎样的孤独啊，连只鸟儿都不曾歌唱。游艇已经缓缓驶向来时的道路，金色的光渗透大地，身后的峡谷已经重归寂静。

我望着溇水，碧绿的深水依然缓缓流淌，自千古以来就是如此。青翠的山林长久的耸立着，以守卫者的姿态守护着这一方水土，尽管早已破碎不堪。山已经断裂，流出忧郁的瀑布汇向溇水。溇水是孤寂的，流淌，无尽的流淌，沉重，深邃。波澜不惊的溇水之下又是蕴含着怎样的深沉，她的故事无人诉说。从很早的时候，从千年之前万年之前，他们就在守望，守望着人们的到来。谁来发现她的美，谁来欣赏她的美，谁来走近她的美。夜色没有阖眼，他们依然固执的守望。

溇水悠悠，送离人盼归人望来人。

（二） 歌者·望

我们在溇水上歌唱，我们在山脚下纵歌。风啊愈积愈厚，黎明还远着，远在他乡不愿归。

“沅有茝兮醴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荒忽兮远望，观流水兮湲。”这是屈原的《九歌·湘人》中关于桑植民歌最早的历史记载。桑植民歌，湖南省桑植县地方传统音乐，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之一。桑植民歌起源于原始农耕时期先民日常生产生活中的歌谣，是湖南省桑植县百姓在长期的生活实践中创造、传唱、累积起来的民间音乐文化品种，已有2000多年的历史。桑植民歌节奏明快、旋律优美、曲调丰富、形式多样。溇水观光之后，一众文艺爱好者们和溇阳的村民们齐聚在大山脚下共同欣赏张家界桑植首届民歌会，桑植民歌是民歌会的重头戏。民歌会在王茂容部长的宣布开始下拉开了帷幕。

清越的民歌声悠悠响起，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桑植人听到桑植民歌，血液里的熟悉感和亲切感都被点燃。仿佛是家的召唤，是亲人的呼喊，是灵魂的最终归宿与升华。桑植民歌传承人尚生武叔叔给我们带来了《桑植是个好地方》《九岭十八岗》，满老师等人的《桑植花灯》和谷老师的《小郎相亲》等桑植民歌作品表演都让人流连忘返。高亢悠扬的山歌破空而来，婉转动听的小调踏水而吟，欢快活泼的灯调随舞而飞，激越雄壮的劳动号子绕山环野。浑厚粗犷的调子，直白通俗的歌词，各种带着浓重乡音的拟声词语气词和谐地组合在一起，男声唱出了桑植人的爽朗大气，女声蕴含着桑植女儿的多情婉转，脉脉情思。在桑植民歌中，野性美和典雅美巧妙的融合。

不仅仅桑植民歌是民歌会的一大亮点，各种“鼓”类乐器的演奏也横贯了整个民歌会的表演节目。“鼓”本身是一种民俗事象，每个民族不仅有琳琅满目的鼓，还有对应的美不胜收的鼓文化。本次的民歌会就让我大开眼界，有县旗袍协会的土家大鼓、中里村的薅草锣鼓以及双狮村的《鱼鼓筒》《三棒鼓》都是让人叹为观止。薅草锣鼓是流行在土家族地区的一门生产型艺术，是从娱神到娱人，再向生产型转化的典型艺术，土家族从事薅草等农事活动兴“打薅草锣鼓”，由此产生“薅草锣鼓歌”，也叫“薅草歌”、“挖土歌”、“薅草锣鼓”、“打闹歌”等。它是土家人在薅地草、挖地时，一人或数人在薅草人群前，边打锣鼓边唱歌，诙谐有趣，以激励大家的生产热情，它是在农活开始的地方，先由鼓师用锣、鼓、钹等有节奏地敲打一阵，再由歌师（鼓手）引吭高唱傩愿腔等，其后即开始劳动和“打薅草锣鼓”，歌词一般分为歌头、请神、扬歌、送神四个部分。

台上四个中里村的村民们并排站立，三男一女。鼓手是一位年纪稍长的前辈，戴着军绿色的帽子，深凹的眼睛却显得炯炯有神，双腿八字形笔直地撑在地面上，整个人都显得十分有精气神儿，神情庄重认真。一个竹片制作的精美支架撑起了一面系着红布的小鼓，在鼓手爷爷有节奏的敲打下，或轻或重的鼓声缓缓流出。敲锣的也是一位年长的叔叔，花白的发悄悄攀上了他的双鬓，他提着锣全神贯注地跟着鼓声击打，光洁锃亮的锣面滑出清亮的锣声。另两位则是打钹的叔叔和阿姨，跟着鼓声和锣声，张张合合地击打着钹，踩着鼓点阵阵清脆悦耳。鼓手爷爷哼起了民歌，歌声略带沙哑浑厚，高亢深远。鼓声一轻一重，阴阳有致，好像一时在山这边，一时在山那边。随着鼓声、大锣声越趋深沉悠长，和谐的乐声回荡在山脚。爷爷的歌声慷慨激越，好像隔山隔岭都清晰可闻。随着锣鼓点子，台下的群众和声、山鸣谷应、粗犷有力。

演唱的歌词内容除歌头、歌尾、请神、送神有固定的套式外，其余部分由唱者随机应变或唱古人，或说“见人图”，见子打子，随编随唱，还可以根据群众的劳动场面，进行褒贬，内容十分丰富，形式灵活，既可对唱又可作盘歌式的一问一答。有优美动人的民间土家族故事，有脍炙人口的通俗小说，有抨击时政、记述土家族人民苦难历史的苦歌，有歌唱当前劳动场面，赞扬主人贤慧的歌等等，无所不包，无所不唱。鼓手爷爷的歌词内容就是随编随唱非常应景的内容。台下的小孩儿挥舞着小小的红旗，乐咯咯地坐在爷爷奶奶的腿上，眨巴着大眼睛观看表演。金色的阳光下渗，给台上的表演者渡上了一圈圈金边，厚重的风显得十分轻盈，穿过溇阳村的每一个角落。系在锣、鼓和钹上的红色布条高高飞扬，火红色的五星红旗肆意地迎向山风，裹满了新生的希望。中里村的村民表演的薅草锣鼓，蕴含着土家族的历史与文明中，拥有着丰富的文化内涵。

现在是一个经济快速发展，科技日新月异的时代，是一个充满激情对新生事物好奇的年代。缺少经济效益和传承人、传承方式较为单一的桑植民歌在外来文化和流行音乐元素的冲击下，桑植民歌身上的光芒逐渐暗淡。“鼓”类文化也都是老一辈的艺人仍在苦苦经营。日落时分，民歌会已寂寥地迎来谢幕。太阳的光芒逐渐隐去，锣鼓泛着最后的金色光辉。悠悠的民歌声只有山风传颂，日月典藏。馨香的山风从悠悠溇水万千奇峰中呼啸而过，从沉淀着岁月的古老土楼缓步穿行，从薄雾余晖里走向白色黎明的深远处。清越的民歌声在凌乱的风中被无限拉长放远，绿原上的野花藏起了心事极力盛开，远处的白色炊烟袅袅升起眷恋地依入青山的怀抱，三两个行人在暮色四合中谈论着家乡事儿。

谁哼起了熟悉亲切的小调，谁拿起了被遗忘的铜锣，谁固执地击打着褪色的土鼓，锣鼓声起，密集的大雨狠狠地砸下。谁传唱着刻在血液里的歌谣，谁传承着千年不断的民间技艺，谁享受着一场孤独的民歌盛宴，歌声四起，不甘地递出纷乱的眼泪。站在清白的黄昏里，山风送来透明的语言，请相信所有的暗淡终会到来，但绝不是现在。总会有百人、千人乃至万人赴一场民歌盛宴，定会有百人、千人乃至万人传唱一首桑植民歌。有歌者还在坚守，有艺人还在执著，传承便从来没有尽头也没有结束。溇阳这片不平整的土地上，所有的曲折都闪烁着微光。黎明未来之时，所有的歌者都在守望，守望同一支歌，守望一份浪漫的薪火相承。

民歌悠悠，鼓声渐烈，溇阳之上，歌者永久地伫立。你要么从未有过灵魂，你要么从未失去过灵魂。

（三） 烟火·望

遥望未曾谋面的苍郁山脉，以及丰盈的夜，遥远的歌声在身体里重叠。白色的炊烟攀上苍翠的山腰缓缓散去，放眼望去，苍茫大地上生长着无数的烟火人家。

欣赏完盛大的民歌会，晚餐时间，我们一众人相聚在胡家院子。胡家院子坐落在半山腰上，放眼望去一切风景尽收眼底。远处黛黑色的山峦像巨鲸的大口，正在一点一点地吞噬落日。暮色像一张巨大的灰色的网，将山川万物纳入怀中。橘黄色的光芒悄然地绽放在浓密的树影里，大大小小的房屋错落有致地嵌在山脚。路灯也疲懒地举起昏黄的光芒，几只小狗儿欢快地在蜿蜒的公路上撒泼儿打滚。天光渐暗，万物都逐渐失去自己的形状，溶成灰色的一片。凝视着远方，思绪渐远。我的灵魂好像住进了这蜿蜒小路上的街灯里，呼吸着山中的雨雾，蚕食着斑驳的光影，长年累月的和这溇阳一同寂寞。

刺眼的光芒下渗，一阵喧闹打破了这寂静的夜色。我回过神来，长龙宴开始了。十几张四角桌子拼接在一起，摆成长长的一桌。满满当当的三条长龙桌占满了胡家院子，桌子铺上了蓝色的碎花小布，颇具民族风情。百来张红色的小凳子喜庆地摆在桌子两侧。叔叔阿姨们溢满笑容地端上各式各样的耳锅，摆放上各种各样的菜盘。本地招牌的海带炖猪脚，营养丰富的土鸡汤、下饭美味的黄豆小肉锅、肥美的火锅肉、特色剁椒鱼块、入口即化的土家扣肉等等都令人垂涎三尺，食欲大增。饭香菜香酒香弥漫在这一片山岗上，音响里缓缓流出悠悠的民歌声，黄色的光晕温馨地照耀在这一方角落里。

酒水饮料都齐齐满上，文艺家们和村民们欢快地落座。人们三五成群的交流谈论着，熟悉的和不熟悉的都打开了话腔。落寞的夜色一下子变得热络了起来，万物都被染上暖黄色的光芒。随着胡姐姐呦喝开宴，大家纷纷盛起香喷喷的溇阳米饭，舞起筷子埋头苦干。“光是这白米饭就可以多干几碗。”“饭香，菜更香。”“这个好吃，你尝尝。”“这个味道也不错，你也吃吃。”人们在饭桌上更加热切地交流着，美味的佳肴齐齐下肚，人人都露出满足的表情。胡姐姐也招呼大家要酒足饭饱，“尽管吃，放开地吃！”文艺家们也都纷纷举起了酒杯高谈阔论，咕噜咕噜酒水下肚，冲刷了一天的疲惫。准备菜式的叔叔阿姨们望着大家急不可耐的盛饭夹菜，都咯咯咯地笑出了声。长龙桌上溢满了笑声，山风轻轻地抚过，带着浓厚的烟火气息赠给寂寞的青山和溇水。

孤寂的山川染上了人间的烟火气息，它贪恋这绝美的人间风情。我想起了一枚春天的盛开，在这寂寥的秋色里。零碎的烟火与星辰都藏起了寂寞的种子，在无人降临的世界里独自盛放。在溇阳的土地上，破败的芳香恳求一次无意的采撷。一顿晚餐之后，人们在胡家院子里纵情放歌，欢声笑语充斥着这一个山头。借着酒劲儿肆意地呐喊比歌，这一刹那，所有的热烈都被点燃，沉寂已久的世界被烟火迷乱了双眸。沉默的溇水变得如此柔情，我站在山腰上仿佛听见了她婉转的歌唱。寂静生长的万物融于这一片黄色的光芒，融入这浓厚的真情流露。

谁生活在这一方孤寂的水土上无人问津，谁过着早出晚归的农耕生活，谁望着来客露出幸福满足的笑容。在这片广袤的山水中，溇阳人靠着自己的双手撑起来了一片天。他们会寂寞吗？他们不曾寂寞，唱着悠悠的民歌敲着清亮的锣鼓守护着自己的家园。但他们也在守望，在这片烟火人家中，有无数留守的孩子守望着未归家的父母，有无数的人们守望着远方的来客。盼共赴一场盛会，望同一场盛宴，享溇水风情，观溇阳风光。烟火人家，过着烧火炊烟的生活，早学会了燃烧自己的一生。即使是成为一块木炭，也要焦灼，也要不朽，与四季常青。他们守望着远方的旭日，燃烧的一生终被歌颂。

不是所有的黎明都会到来，但守望是一种永恒的姿态。溇阳一直守望着你的来到，烟火人家，锣鼓声起，此数千载，我等你，直到万籁俱寂。

（一审：高甜甜  二审：宁奎  三审：廖声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