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宋家云
我老家桑植县上洞街乡生长着一种柳树。这种树在澧水河两岸都有,我不知道它的书名叫什么,反正当地人都叫它柳树。
种柳树的树杆扭七扭八的,杆与枝连接处会有一个结,所以稍大一点的树看上去就像一个肌肉发达的健美男;它的叶是倒八字形呈现的;它还区别于大众认知的垂柳,它没有垂柳那长长的柳条和细叶,也没有垂柳那婀娜多姿的身段,更没有垂柳那飘逸的倩影。
文人墨客关于它的描述和诗句几乎没有;我也没有看见或听见关于它与美学相关的话题;也不知道它有什么浪漫的故事流传于世。但是,说它生长得贱的倒是经常听人这样说过。不是吗?放眼望去,澧水河两岸那么多柳树林,一片一片的、一圈一圈的、一长条一长条的。
只要你沿河两岸任意地方走一走、看一看就会发现:密密麻麻的柳树林居多,稀稀疏疏的也不少,三五一垅的也找得出,一枝独秀而伫立其间的也会见得到。但你要知道,它们是没有人栽培、没有人施肥、没有人修剪枝丫的呀!它喜欢长在哪里就长在哪里(不过,它大都是沿澧水河两岸生长着);它自己长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没有人欣赏它,也没有人指责他。如果有的树长高了,或遮挡了谁家的电线或电缆之类的就会被砍掉。
反正一句话,你想把它怎样就怎样,如“断枝、剥皮、‘砍头’、‘抽脚筋’”等等,随你便,怎么弄都行,你说它贱不贱?但就是这个平平无奇、贱得不能再贱的“贱货”越来越感动着我,甚至冲击着我的灵魂,时不时勾起我无限的乡愁和眷恋。
现在想起来,最早对柳树有印象是我五六岁的时候,离我家西南边不远的前街(过去对老街的叫法)有个叫“庙门口”的地方,这庙就是当时非常著名的上洞街土司十八罗汉庙,庙的前面有一条老街叫前街(相对后街而言),前街的南边是“摆手堂”,也叫庙门口大戏台。
这摆手堂雕梁画栋,坐西朝东,四角挑梁弧度较大,看上去很壮观,与摆手堂连接的还有西边一吊角楼悬在那里,之前也是老庙的一部分,据说庙的大柱子都是马桑树;摆手堂东边是青石板岩塔,很宽敞,是大队生产队集会、看戏看电影的重要活动场所,也是我们小朋友斗陀螺(当地叫打得“拉儿”)、打飞棒、踩高脚、推铁环等运动的好地方;再顺着摆手堂的东南面是一条通向澧水河的石板小路,沿着梯级石板路往下走,约七八米处有一棵非常大的柳树,所以大家叫它“庙门口大柳树”。
这棵柳树的树芯是空的。我记得里面可以容纳下五、六个小朋友,每次我们躲猫(儿)喂(农村小朋友捉迷藏的游戏)都作为藏身的好地方。当大人下河洗衣或捉鱼去了,我们小朋友就围绕着这棵大柳树玩耍、嬉戏、躲猫(儿)喂。这就是我对柳树最初的接触和映像,它承载着我童年最深刻的记忆和快乐!
慢慢地我长大了一些,开始在河边练习捕鱼的本领。让我记忆较为深刻的一种捕鱼方式是“干叉”。就是用石头顺着河路的走向筑一道半月形的堤坝,用杂草、黄金泥把堤坝的缝隙堵死而改变流水的方向,使坝内的水断流,然后把柳树叶捣碎榨汁并用木盆装好,再放一些黄金泥,搅拌均匀,用脚使劲踩踏成糊状。
在当时,这种捕鱼方法效果非常好,捕的鱼不仅品种多,数量也多。也是我们当地人独创的一种环保“捕鱼”法吧!这法子不仅给人以“口福”,还别有一番乐趣。柳树叶也成了我们最廉价、最有效、最好获取的一天种天然捕鱼“武器。”
柳树还有另一个特别好的用途,那就是灭蚊子。以前,在我们那里,每家每户都有一到两个猪圈,猪圈下面是大粪水坑。这粪坑就是蚊子滋生的源头。
每到夏季,大量的蚊子嗡嗡乱叫乱飞,叮人叮猪咬牲畜、传播疾病,是大家最讨厌的,于是村子里的人就想出一个治蚊的好办法,从河岸边砍一些柳树枝条,或直接摘一些柳树叶放入猪圈下面的大粪坑,经过一段时间的浸泡,柳树叶慢慢腐烂,其腐烂的过程也是灭蚊子的过程。
这个灭蚊的方法非常有效,在当时家家户户都是这样灭蚊的,不像现在动不动就喷那些商店买来的杀虫剂。不过,以前用柳树叶杀蚊虫的老办法已经被遗忘了似的,我问了好几个四十来岁的村民,他们都不知道这个老祖宗留下来的灭蚊法。
我不知道这个方法现在还管不管用!我是希望他们在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过程中将这一灭蚊法发扬光大。当然,用柳树叶浸泡过的猪楼粪也是上好的有机肥料,稻田、耕地、瓜果、树木施一点柳树叶浸泡的肥料是有独特之效果的。
当然,柳树的杆、枝、叶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的实用性价值还有很多,比如说,柳树材质细腻、纹理成扭丝状,不开裂,是做砧板的上好材质等等。这些我就不多说了,我是想赞美一下柳树和它的根的根。这柳树的根呀,有一种非同响的作用,譬如:我们老家每年春夏之交都有山洪暴发,洪水象脱缰的野马冲撞两岸的柳树和稻田,但柳树是岿然不动的,为什么呢?是因为它那发达的根须象钢牙利瓜般牢牢地嵌入河岸边上的石缝或沙泥之中,那大大小小的树根就像土家人那股不屈不挠的蛮劲,向河坎或大地的深处延伸、延伸、再延伸!直至洪水无法撼动堤、坎、树等。正是有了它顽强无私地坚守,才会有澧水两岸的草长莺飞、稻花飘香;才会有两岸居所民宅的安然无恙与祥和安宁;才会有学校的朗朗书声;才会有商户的激情叫卖,才会有土司城池与桑植粮仓的美誉。
我有时在想,这是自然法则的产物还是老天爷眷顾这一方山水田园和黎民百姓呢?亦或是柳树知道自己有一份责任呢?这沿岸几千亩农田、耕地和依岸而建的机关学校、市场、民宅等一直盼望有一座防洪堤来守护。此时此刻,柳树似乎成为大家的另一种寄托......它也确实不负众望,默默地在这里守护着。我知道,它在守护什么!所以说,不管怎么样,我对柳树有一种全新的、无以言表的敬仰。
正因为上述原因,自从退休以后,我就经常会回老家看一看、走一走,漫步于亲亲柳树林间,呼吸那澧水河缓缓吹来的带有丝丝百花馨香气味的纯净空气,聆听蟋蟀的鸣叫和鸟儿的歌唱。这似乎成为我每次回家的保留项目和规定动作。我的灵魂似乎与这里的山水柳林融合了。
当我看到一群群白鹭落脚在茂密的柳树上,合着枝丫微微晃动,当我看到初升的太阳从树冠射向地平线那奇幻而灿烂的光影,当我看到小黄牛在树荫下摇着尾巴、吃着青草的田园风貌,当我看到牧童枕着双手仰天躺着凝视青青树叶的惬意瞬间,当我看到鹅和鸭子漫游在柳树荫下那河边的倒影,有时候我神情凝重,有时候我欣喜不已,有时候我茫然无措,有时候我无比感叹!我感叹这里每一片柳树林都是一片美丽的风景;我感叹这里的每一片柳树林都有关于它的风水法则;我感叹这里每一片柳树林都有它存在的意义和价值;我感叹这里每一片柳树林都有它值得传承的故事。比如说:庙门口上游约600米处,有一个叫驿马坎的地方,这里有一片郁郁葱葱的柳树林。
当地人都知道,这儿原来不叫这个地名,是大革命时期贺龙元帅曾经在柳树林旁边驿马饮水、钓鱼抽烟的地方,所以当地人为纪念贺帅,把此地改名为驿马坎。其实这里还有一个很红火的大碾房,那碾房也改叫驿马坎大碾房。大革命时期,特别是桃子溪战役、十万坪战役、陈家河战役等著名战事都发生在离上洞街不远的地方,这里是几个战场的中心,也是主战场的最近外围,这里的红色故事和民谣也是很多的,柳林里肯定还有许许多多动人故事……
说实话,在我的记忆里,柳树只是两岸风景的点缀而已,和柳树相生相伴的是本地的一种特有草皮。我清清楚楚记得这些草皮的根是紫红色的,长出来的草皮随着季节的变化由绿变成紫红绿相间,一大片一大片像地毯一样沿澧水河两岸展开。
平常,大部分季节,这草皮裸露于蓝天白云之下,我们小朋友会结伴来到这宽敞的草皮上打滚、撒野、寻欢。这些草皮根须很发达,固沙、固土都是严严实实的,很好地保护了水土不流失。说起来也怪,我记得原来柳树是不那么成林的,自从绿草皮没有了,这柳树便齐刷刷地长出来了,其目的不就是要守护好这里的山水田园、农户人家吗?我突然感觉到这自然界的魔力之大,那柳树是有灵魂的,是有感知万物超凡能力的,我怎能不为它敬仰之呢?
(一审:田锐 二审:宁奎 三审:廖声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