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时节,娘家侄子出差去省城,顺便给我捎来七八个白嫩水汪的大萝卜,说那是按季节自然生长的,比大棚里栽种的反季节萝卜好吃……
侄子像行走了一天的羁旅之客,带着故乡千丝万缕的情绪,就那么轻柔地划伤了我孤单的思念。
童年时,远近有点名气的中医父亲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打过霜的萝卜才甜!”、“萝卜赛人参”。听他说萝卜浑身是宝,比如萝卜的种子能消食化痰,叶子能止泻,就连结籽老死的根,也能利尿退肿。
萝卜好吃也好种。“头伏萝卜二伏菜。”每年入伏后下种,到白菜出苗时,绿生生的萝卜苗,已经长得很壮实了。时令一到立秋,已是绿茵茵一片了。不用施多少肥,浇多少水,萝卜在岁月深处走动,没有谁听到它的脚步声。白露、秋分、霜降,天气,一日一日地冷起来,临近立冬时,地下,大萝卜就摇晃着身子,萝卜的脊背就撑破地皮,顶着绿茵茵齐刷刷的缨子现身了。
萝卜可以生吃、凉拌,也可以炒、红烧、炖汤。比较而言,红烧萝卜,色相更诱人。此外,故乡人还用萝卜、蕃薯粉和夹心肉丁拌匀,酱油调味,做成肉圆,刚蒸熟的肉圆是我百吃不厌的童年美食;而凉透的肉圆,可做汤溪名菜,青蒜炒肉圆:切肉圆厚片入小油锅略煎,撒入青蒜叶,烹酱油、酒同炒,蒜香浓郁,肉圆软糯,可下酒,亦可当主食。
故乡人特别注重白萝卜炖汤,常与猪筒子骨同炖。先把洗净去皮的切成一大坨一大坨的萝卜倒入锅中与猪筒子骨同煮,用小火慢慢熬上半天,直到白萝卜入口即化为止,一道猪骨炖白萝卜才算完成。白萝卜耐久炖,久则出味。父亲喜欢用胡萝卜白萝卜一起炖牛肉,味辣带甜。这个饮食习惯被我沿袭至今,家人和来过我家的亲朋好友都喜欢吃。
母亲腌萝卜干颇有心得,色泽如鲜,味道独特,全家人都喜欢吃,在蔬菜青黄不接的季节里,几乎成了家常菜。风和日丽,很适合晒萝卜。母亲先将几箩筐萝卜洗净,然后切成条状晒干。晒干后用适量的盐轻轻揉搓,再加入适量的盐和红辣椒装坛。刚出坛的萝卜看起来金灿灿,在红辣椒的点缀下,非常诱人,闻起来清香还带点辣味,令人垂涎三尺;在炒萝卜干里滴几滴香麻油,吃起来脆脆的、香香的、微辣还带点清甜,非常开胃,余味无穷。
上世纪80年代,“春不老”萝卜因其缨子枯萎而萝卜依然嫩生生水汪汪而出名,是故乡蔬菜之冠。小时候家贫,萝卜就成了儿时的零食。邻村的马家山有个残疾男,因患小儿麻痹症而得名“马跛子”,他家老母亲便收拾一个篮子,里面装有花生、辣椒萝卜干等小吃,要“马跛子”在村子附近叫卖,一来可以自食其力,二来得几个零钱补贴家用。春不老萝卜又名圆萝卜,皮薄、肉嫩、光洁,以新鲜春不老萝卜为原料,加拌剁辣椒、盐、麻油腌拌而成。味道咸辣脆爽,辣得耳朵冒烟,青鼻涕一个劲地流,但就是停不下来。
放学后,校门边还有卖春不老萝卜的小摊,将一小把积攒起来的两分、五分的银毫子儿,凑足5毛,换来一包春不老萝卜。用手一块一块地撕了吃,等吃完萝卜,就到了家门口。每次吃完我都会想,长大后我要赚很多钱,买吃不完的春不老萝卜。
自离开故乡后,我没有吃过这样好吃的萝卜干,或者不如说自我长大后没有吃过这样好吃的萝卜干。细细回想,小时候吃的东西都是最好吃的。
简简单单的萝卜,普普通通的蔬菜,然而,就是这道简单而普通的蔬菜一直养育和滋补着故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