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涛岩泊渡

——记慈利县岩泊渡镇见义勇为者向延铣

文|蒋献辉

引子

9日上午8时40分许，湖南省慈利县岩泊渡镇澧水渡口发生一起水上安全事故。“湘张家界渡0342号”渡船在运送乘客途中，在渡口上游200米处翻船，致使船上20位乘客落入水中，其中两人失踪。目前，船主由于无证驾驶，已经被警方控制（见张家界2009年6月9日新闻《澧水上游降暴雨渡船侧翻20人落水》）。

一

“沿澧水上行，到岩泊渡宜冲桥，据说每年不落一次都要举行赛龙舟。比赛日期不知为何却远择在阴历五月十五之后，当地称二端午。相邻十数个村落， 划出几条平日不常见的半新不旧的龙船，浮在澧水中一段无名寂静的长潭，而长潭平日绿水长流，这时山川皆灵动活跃，热闹那么数日。”

这是我去年在《澧水龙船》里描述的一段文字。岩泊渡红花村村民向延铣，曾为当地摆渡的艄公，他自小就爱与龙船打交道，不但练就了一身好水性，摆渡的技术也相当不错。

岩泊渡南北对河两岸，若干年代里，只以渡船互通往来。能承载十多人的小木船，为就近河岸人家所持有。徒步的年代，如果没有涨水， 200多米宽的水面平静，河水也只有丈多深，击楫中流，桨声欸乃，虽然浮舟不过片刻，如在诗人眼中，也是赏心悦目之事。时光转到本世纪后，由于交通工具如摩托车以车代步日多，船尾便装置了柴油机替代桨楫，船头又安置了栈板方便上下。

向延铣四十来岁就置了这样一条木船，做成齐要两万多块，公家补贴七千五百元。不知自何时开始，公家还在下游四五百米处设置了一处汽车轮渡，专门为过往车辆摆渡。不过在2014年10月，随着汽车轮渡处飞架起一座大桥接通南北，两个渡口便写入历史，失去了往日熙熙攘攘你来我往的繁华。码头现在安静得只好专供女人洗衣，或者闲人来垂钓。

二

向延铣今年五十九岁，他失业已有近两年时间。我笑着问他：“你摆了那么多年的渡船，一定积攒了不少钱的？”他是个忠厚人，与我萍水相逢，却一点也不设防，“五毛钱一个人，一天也就百十来块，如果逢场过节多些，一年也就那么多。有时半夜有人急吼吼喊门要过河，他会出个五块十块的价钱，可是这样的好事毕竟不多。孩子要读书，女儿出嫁，吃穿花销人情客费，一年下来也剩不了几个钱。”

我又无话找话，“你们岩泊渡的红薯粉很出名！”他告诉我，红花村紧挨着河边，只有几亩地桔子，如今桔子不值钱；年纪大了，出去做事没人要了，只好打零工。他说，大的已出嫁，不用管；小的刚毕业，二十五了，到北京闯荡去了。房子眼前正在重新装修粉刷，粥儿了女是父母应尽的本分。

刚见面时，我看他给我递烟，赶紧就买了一包烟给他。他连连摆手推辞，这怎么行呢，你这是替我宣传，为我好。我说你是见义勇为者，得到省市县表彰，我采访你是我的荣幸。

采访完毕，这个实诚人一再挽留我吃了饭走。来时我还一再心里惴惴不安，怕对方拒绝，讨价还价，自己不好下台。岂知以小人之心来度常人之腹，自己时常耳濡目染，以为天下乌鸦一般黑，负功利之心的倒在自己。采访回转后我一路骑行，一路慢慢回味打腹稿，一路就被这个艄公的情怀慢慢感动着。

二

网络没有盛行时，“6.9”事故发生后，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人们议论纷纷，传播还是很快，听说一下淹死了十多个。我问向延铣，事情过去了这么久，可以不必隐晦，可真有这个事？他一点也不含糊地说道：“哪里的话？都是谣传，一只船限载15人，超载是有的，装二三十人，又有摩托车，站都站不下！”

应我的要求，向延铣带我到澧水河现场观看。刚进入阳历五月，眼前绿水长流。他告诉我，如遇河水暴涨，水面便增到两三百米宽，水流湍急，河面漂浮着许多浪渣，暗流下面，巨大的漩涡像藏着什么野兽，发出低声吓人的咆哮。虽然进入伏天，河面凉气阵阵，河水浸人骨髓。

2009年6月9日，一连数天的雨，上游张家界的水凌晨抵达岩泊渡时，澧水就换作上述情形，一改平日的诗情画意。

水流太急，汽车轮渡业已停摆。南岸积满了人和摩托车，这些人多半去县城做事，早出晚归，并且不顾价钱涨到一元，都等着要过河。向延铣接连摆了数趟，虽然技术娴熟，他还是时时告诫自己，行船走马三分忧，小心行得万年船；还喊来侄儿向佐军做帮手，万分小心，不敢超载，虽然回转一趟比平时耗时又耗油。

“出事的是王飞林的船，他比我大几岁，经验比我要足些。也是合该出事，这天他恰好没有上船，是他儿子驾船，二十多岁没得经验。要是王飞林在船上，可能就不会出事吧。我的船稳当，不像王飞林的王瓜底。”方言有时让人摸不着头脑，后来总算弄明白，向延铣说的王瓜，实际应该是黄瓜，他绘声绘色地描述到，龙船就是王瓜底，龙船稳当吗？龙船摇摇晃晃一点儿不稳当。

“你看对河，上去三五百米，就是上渡口。”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澧水自桑植八大公山的沟沟壑壑源起，挣脱崇山峻岭的束缚后，从岩泊渡开始施展开身段。目力所及，青山绿树掩映下，当地中学校园，高低错落沿岸人户，连绵大山后南山坪等乡镇颇为广阔的腹地，以一衣带水来形容此处风景毫不为过。

三

人与大自然和谐相处时，你尽可以去赞美。但是一旦翻脸，就毫不留情面。那天早上八点多，一场灾难就在河对岸悄悄拉开。

“我把船靠在北边正在等客，忽然就听到对河有人惊叫起来。隔得有点远，一开始我还没搞明白。你知道，那么大的水，船头朝上，先得使劲往上打，然后慢慢侧身掉头。王家那小子栈板没全部摇上来，负了水，又装了一二十人，还有六七张摩托，这么大的水，负重前行，转弯又有点急，船一下就打翻了。”

“你当时有没有犹豫？比如救一个人可以狮子大开口喊钱？”我转换了话题，并无恶意地试探他。

向延铣不理会我的话外音，依旧老老实实地作答，“都是对河两岸住的，朝不看见晚看见，有难时还讲什么价钱？稍有闪失，熬得一下，一下中岔，那一个长滩，水急浪大，一下滩船就要簸沉！”

“王飞林的船刚离岸，我看到水中有人拼命在泅水，有两三个会水的三下两下已泅上岸，我就知道出事了，赶紧喊侄儿做帮手去救人！”

在突然翻转的同时，不幸中万幸，十多个人没有被一齐倒扣在船舱里。嗷嗷待救的生命，这时死命抓住王瓜底的船梆，凄厉恓惶的“救命啊救命啊”呼救声响彻河面。

我也是喝着澧水长大，曾今也救过人，但没有救人的技巧，溺水者连呛几口水，人就糊涂了，死命抱住我的脖子不放，差点连自己都打发了。“去年长江发生翻船事故，一下死了四百多人，溺水的人要奔命，你想到后果没？”

两岸都有人在奔跑，试图设法营救，其他救援力量得信正在赶往现场的途中。向延铣丝毫没有多想，时间这时真地就是生命，多年的驾驶经验造就了他的艺高人胆大，他驾着船向着失事船只飞快迎上去；抵达翻船后，他一面“突突突”开足马力，托住出事船只，延缓它下漂的速度，一面安抚落水的人，“莫慌，莫挤，一个个上来！”先从右侧开始，然后再左边，落水的人先抓住栈板，向佐军将人一一救上了船。

“有两个女的，一个可能是外地的，准备去张家界旅游，救上来后，两个人抱在一起放声大哭。”鬼门关内走一遭，人被救上船后，遍身都湿淋淋的，惊魂未定地瘫软在船上。

“当时就你一只船在救么？”我一面感受着当时的惊险场景，一面继续追问。

“哪里，几只渡船都在帮忙！我一共救上来12个。还有一个人，落水时被摩托车死死挂住裤脚，眼看快冲下中岔，这时尹云初驾着船赶到了，他赶下中岔去，终于将那个人扯了上来。如果不是他来，我当然也会冒险去救！”

出事船只漂下中岔后，几个大浪打来，起伏了几下，船舱很快进水，马上就沉了。

“幸好搞得快，船刚翻，舱里还有空气浮着船，一下中岔就不得了！失踪的两个人，可能是南山坪的，没人来收尸。应该是船刚翻的那一刻，就被激流卷走了。”

我想到网络上，经常会有老人摔倒不敢扶、小孩出车祸无人救的新闻，许多网友感叹世风日下。当然，这中间不乏某些人唯恐天下不乱，故意放大炒作所谓的道德缺失问题，来动摇国人的信仰，如几年前说学雷锋过时了，黄继光堵枪眼、邱少云忍疼被火烧是头脑有病等等，虽然宪法赋予言论自由，对怀有不可告人目的之人，相应部门应及时掌握舆情予以反驳甚或禁言。

“6.9”安全事故已经慢慢被世人遗忘，事情已经过去多年，向延铣感到很自豪，自己没有被忘记，被省市县多次表彰。市相关部门这次组织人员编写本地见义勇为者的先进人物事迹，张家界这块美丽的土地，淳朴的民风就该大力弘扬，并且值得彪炳史册，藉此教育感念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