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上的红辣椒

王剑冰笔下的“周庄”是粗素而古朴的，但也是暮喘微微的一件古装玉衣，让人看到了她的华贵往史，读来更让人感到一位垂须连绵的老者周庄奄奄的气息。姘然相比，湘西却是“似蹙非蹙笼烟眉，似喜非喜含情目”古典而又火辣的少女。

湘西的典雅，是因她缠绵雪峰山脉的浩瀚水袖；因她插满珠翠闪耀于林间的发髻；因她飘逸山腰的翩然罗裙。湘西的火辣，是因她就是那高山上的红辣椒。

湘西，我太懂她了，懂她卑微的出身，只因她没有显赫的家世，她是少数民族的血缘，但她有着天下独绝高贵的容貌与身段；懂她天生就有的几个玲珑心窍，那群原生甜蜜的香果、那匹富硒缥缈的缎河、那片自然氧源的天床、还有那彤彤着野性的红辣椒。

在湘西的高山上，的的却却是生长着一种灵巧而又野性的红辣椒的 。他是七颗连株誓死朝天生长着的，因为长相奇特，于是就有了一个响当当的名字叫作“朝天吼”。又因为是七棵为一株的生长袅态，所以又被当地人称作“七姊妹”。

“朝天吼”长满了湘西的角角落落，一簇一簇的，成了湘西大山腰间点缀的红玛瑙。他是万山绿中一抹红，他成了湘西的眼，更成了世世代代湘西人的最爱与圣品。

别看“朝天吼”红辣椒个小且沉默，但它对自身形象要求绝高，他的红一定要是火焰，他的红中带玉的美丽一定要是天下仅有的。到当令的时节，成片的“朝天吼”便红红的占居着一个个山头，玉石般红得热烈、红得象土家姑娘出嫁时穿的那一身红妆。

“朝天吼”的肉身质地硬实，味美但具有着野野的辣，是那种有着极度穿透力的野、那种让人意欲断肠的辣。只要是吃过“朝天吼”红辣椒的人，都会有深深的体会，这种野辣是具有着湘西沃土的野性的。

“朝天吼”如此烈辣，正应证了他不怕骄阳灼烧、风刮雷劈，敢于冲天吼叫的超然胆识。

而从来不搞个人主义，一生都是“七姊妹”抱成一团，每一个单个体都是从上至下呈圆锥形，正是它不服输于破土而出的竹笋的外在。

“未曾出土先有节，待到来日刺青天。”这是“朝天吼”眼中翠竹的誓言。“黄土一心孕娇杨，娇杨执意向青天。”这却是“朝天吼”的情怀，“朝天吼”是误会了翠竹的志向啊，他不明白翠竹究竟为何要去刺青天。于是开始抱怨起自己天生的“个儿”小，不然他是绝对不允许翠竹去刺他一直钟爱的青天的。

我们湘西祖祖辈辈的人都因此热爱着“朝天吼”，把他当成一种神念，如此借着他的神力去成就一代代人的梦想，当然在悲垂的时候，更用他来宣泄着心中的悲愤，用以储备再度崛起的能量。

吃“朝天吼”的记忆是灰暗的。娘去世出柩的那一片刻，所有被勒令抬丧的血气男人均缠好了头上的白色孝布，嘴里同时塞进一颗鲜红的“朝天吼”，随着一声大吼“起-----”男人们便具有了力量抬起那具黑黢黢的棺材，那装着娘的棺材。那时我还很小很小，小得一生都记不起娘的模样，但是我却记住了娘的棺材。或许是因为那被咀嚼的”朝天吼”吧，让我这一生记住了娘留在我脑海唯一的念想。

后来吃“朝天吼”的时候，就是看着土家女儿捂着“西兰卡普”躲在闺房里哭嫁，因为土家的女儿都是辣妹子，哭嫁前都要先吃一颗“朝天吼”以喻嫁到夫家当得了家。然后就是女娃一个个出嫁的时候，那被抬着的花轿上晃荡着的俏皮起来的“朝天吼”红辣椒，他们在随着轿夫的脚步与唢呐和谐的节奏跳着“毛古斯”舞。

文/杜韭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