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来,我很羡慕那些女孩儿有乌黑的长发辫。每天上下班路上,偶尔遇见,会情不自禁地凝眸。若是同路,还会放慢脚步,近距离跟在她后面走,望着那一甩一甩油光发亮的发辫,就像欣赏风景画。而每当此时,多年前那个长辫子女孩儿亦会浮现在眼前。
五岁那年,我长了满头的黄头发,邻居和小伙伴们都叫我“黄毛丫头”。然而,在母亲的眼里,我是她的掌上明珠,黑头发黄头发一样可爱。每天清晨,无论怎么忙,母亲首先给我梳好发辫。那时候商店里没有发饰品买,母亲就去附近的缝纫店,拾起落在地上的细碎花布条,回家洗净凉干,做成漂亮的蝴蝶结,然后绑在我的辫梢。在母亲辛勤打扮下,我摇身一变,成为小伙伴中最漂亮的“黄毛女孩”。每次出门,遇见邻居或小伙伴,会时不时地扬起头,黄色的马尾辫在后脑勺上也开心地跳起舞来。
可是,好景不长。六岁那年春天,我的头发渐渐脱落,直到一天清晨,母亲给我梳发辫时,木梳和双肩上比往日落下更多的头发,母亲急了,赶忙双手在我头上轻轻地拽开一缕缕发丝,仔细查看,这才发现,有几块铜钱大的头皮上,光秃秃的。
下午,母亲跑去邮局给外县工作的父亲挂电话,叫他及时给家里汇些钱来。
几天后的一个上午,母亲揣着二十元钱,牵着我的小手,去乡卫生院看医生……医生说我不仅严重缺钙,还患上“大脖子病”后来才晓得是缺碘性甲状腺肿大。母亲不识字,临出大门时,医生再三叮嘱母亲,别忘了药方子。
回家的路上,母亲顺便买来一只新鲜猪蹄和两斤海带,一回到家,急忙洗净,将猪蹄切成小砣,海带打成一个个小结,一并放进大砂钵里文火炖煮。
临近傍晚,母亲站在晒塔前的篱笆外,几声亲昵的吆喝:“华儿,华儿啊……!”
母亲让我洗净手,再递过来一小碗热气腾腾的猪蹄拌海带。一见到这平时很少吃的新鲜食物,我高兴极了,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然而,闻起来香喷喷的美食,吃起来却是味淡淡的,吃一口就感觉难以下咽,再吃,全呕吐在地上,“没放盐,怎么吃啊!”我愠怒地对母亲吵嚷。
慈祥的母亲给我买来新衣裳,果果糖,还说尽了这世上最好听的话,只为我每天定时吃下几碗没放盐的猪蹄海带砣。
功夫不负有心人。两个月后,我的甲状腺消肿了,以前头皮上那些光秃秃的地方亦渐渐钻出黑色绒毛。
八岁那年,我上小学二年级,满头黑发已经伸到背上。我觉得头发长长了,自己梳不顺,每天清晨要麻烦母亲。母亲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归地出集体工,操持家务,怎能再让她受累呢?盛夏的午后,我悄悄跑去离家不远的理发店,剪成了当时很流行的“妹妹头”。回到家,被母亲狠狠地数落一顿,说女孩儿有长辫子,多漂亮,说她再忙,替我梳辫子的时间还是有的。
初二的时候,我那一对又粗又黑的发辫已伸到腰部了,母亲从不厌烦,每天清晨给我梳理,还买来漂亮的蝴蝶结,绑在我的头上。一天清晨,母亲边给我梳理边说,今天梳个独辫儿,像电影《红灯记》里的铁梅,呵呵。
走在上学的路上,当遇见我的人比平常多看我几眼时,我感觉神气得不得了,长辫儿在背上一甩一甩的,多风光啊!脸上还堆满了笑容,那笑容里有母亲给予的大把大把的阳光在里头呢。课余间,女同学们围着我,有的欣赏我头上的蝴蝶结,有的抚摸我的发辫,还有的竟然拿来小尺子量我发辫的长度。发辫给我增添了几分风彩,我那高兴劲儿呀,简直没法形容,只在心里嘀咕:感谢母亲那一顿数落,感谢母亲的辛勤付出,我要好好爱护自己的发辫!
就这样,长辫陪我走过中学时代,又陪我度过八年风风雨雨。直到儿子出生那年,因琐事繁杂,我才极不情愿地剪成齐耳短发。而剪下的长发辫,亦像珠宝一样被我保存箱中。
七年前,儿子大学毕业去远方打拼,我从曾经繁忙的家庭主妇变成了清静悠闲的女人。于是,我又开始蓄起长发,梦想成为温柔贤惠的长辫子母亲。
然而,时光飞逝,岁月无情。稀疏的长发,大部分已被岁月的魔爪涂抹成银白色。最痛心的是,每次梳洗后,地面上像铺的一床黑白相间的毛毯子。每当此时,刻骨的怀念缠绕心间。想念母亲,多想见她一面,告诉她,岁月的长风早已卷走了我美丽的青春和漂亮的发辫,转瞬间只给我留下中年的平淡和寂寞。
我只能站在高处,望着故乡的方向,叩问辞世多年的母亲:您若健在,能否带我去找寻这世上最好的医生,赐我良方,还我乌黑发亮,日夜甩动的长发辫呢?
(慈利县人民法院研究室熊淋,15674465431,吴金华)